天空晴朗。

八月的尾巴酷熱難當，在宿舍還是一身清爽，出門後就汗如泉湧。

西稚頂著太陽站在廣場中央排隊領軍訓服，天氣太熱，熱到她都想學北院的惡霸大黃吐舌頭。

周圍女生一直在聊天：

“未來兩星期都是晴天！”

“我希望明天下雨。”

隊伍慢慢前移，西稚眼睛一瞥，突然看到前方測量身高的機器前站的人是明野。

他穿著迷彩短袖，俊美的臉上滲著細密的汗珠，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說話聲音洪亮又好聽。

“脫掉鞋子，站上去。”明野低頭調試機器。

西稚很聽話，朝他輕聲說：“好的。”

明野覺得這聲音耳熟，一擡頭不出意外看見她燦爛如花的笑容。

“你是大一的？”明野驚訝，她昨天不是還在賣保險嗎？

西稚撲扇著長長的眼睫，點點頭。

今天四下沒有那麽多男孩子，她淡定了很多。

“你在勤工儉學？”明野忽然問。

西稚聽不懂他的話，招財貓老師告訴她，在人類世界不懂的時候要裝懂，大眼睛眨巴眨巴，聽不懂話也要萌死他。

明野果真被她萌到了，心跳了一下就恢覆如常，他裝出面色無波的樣子：“勤工儉學賣保險和按摩不適合你，你可以去圖書館或校醫院。”

“好的。”西稚說。

“你穿160，下來。”明野量好她的身高，把名單表遞給她，“找到你的名字，在這簽字。”

西稚穿上鞋子，突然說：“我不是雞，我比雞幹凈。”

明野：“……”

他這下把目光一分不漏全部落在西稚身上，他的目光沈又深，西稚一下子慫成貓團，說話音量都降了幾分。

“雞和鳥是親戚，我討厭鳥。”她垂著頭，一副悲傷的模樣，“我遠方表叔因為偷吃鳥蛋，被鳥把頭啄禿嚕毛了。”

“那以後我看見鳥就跑，太可怕了。”

“但你別誤會，我沒有偷過東西，也不喜歡吃鳥蛋……”

明野表情十分覆雜，他想了想，問道：“你哪個連的？”

西稚繼續賣萌眨巴眨巴眼睛，明野又問：“你叫什麽？”

西稚連忙說：“西稚，你可以叫我西西。”

明野心裏想：什麽嘻嘻，我還哈哈呵呵嘿嘿咕咕呱呱，這女孩腦子不是好像有點問題，她其實就是個傻子吧？

他走到一邊的桌子旁，翻了翻軍訓名單表。

他所帶的第三女生營第一連隊，名單表第一頁第一行入目兩個大字——西稚。

“真巧啊。”西稚湊過來，臉紅紅的，“是你帶我軍訓嗎？”

“馬上就不是了。”明野說。

“這裏寫著你的名字。”西稚指著名單表最上面一行，“三營一連副連長，明野。”

她說完又嬌嬌地抿起嫣紅的嘴唇：“你的名字真好聽。”

哦，被個傻子撩了。

明野冷漠地想。

“是這樣的。”明野正色道，“這份名單只是暫定，後期可能會有變動，我不確定軍訓時我是否能做你的副連長。”

他實在不想被這傻子糾纏半個月，回去後就找老趙調連隊。

他面容英俊，乍一看像驚濤駭浪般帶點不羈的味道，可當他端正下神情仔細看，又像汪平靜的湖泊，沈穩卻有包容的力量。

西稚完全沈醉了。

她沒聽清明野說什麽，傻乎乎地說：“你真帥。”

又被撩了。

明野：“謝謝，我也覺得我帥，請把你的軍訓服領走，給後面的同學讓出位置。”

西稚抱著綠油油的衣服讓出一條路。

她也不離開，頂著烈日坐在後面的花壇邊。

明野覺得後腦發燙，一回眼看見女孩手掌托著兩腮深情地凝望著他。她臉曬得紅撲撲的，貓眼似的眼睛瞇著，兩鬢卷起的絨毛被汗水沾濕黏在臉側。

天太熱了，明野忽然心裏就生出一股不忍來。

穿軍裝的人，總不會太冷漠。

他放下衣服走過去：“你還不走？”

女孩很坦誠：“我在看你，你認真的樣子真好看。”

“去那邊樹底下看，這兒太陽毒。”明野沒什麽表情。

西稚拍拍裙子站起來，像只軟綿的幼貓一樣聽話。

“她們希望明天下雨。”西稚羞澀地咬著嘴唇，指指旁邊的女生，“我不希望，下雨就看不到你了。”

明野一楞。

女孩毫無保留的坦誠樣子太單純。

單純得像只初生的小貓。

明野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想法有點小心眼了。

“我……”小貓精臉又紅了，自從有了人臉以後她總愛紅，“我喜歡看你，也……也喜歡和你一起軍訓。”

她說完一臉害羞，捂著臉邁著小細腿卟棱卟棱跑掉了。

杜傑湊上來：“老大，你不想帶三營一連？我男生連和你換。”

明野略一思索：“名單已經定好了，你和老趙申請。”

杜傑連忙擺手：“那算了。”

☆☆☆

老趙是國防生一班的體能教官兼院系主任，十年老兵又是跆拳道黑帶，大學打過世界大學生跆拳道錦標賽，品勢第一，實戰第二。

在學院裏說一不二，沒人敢觸他的黴頭，就連學生裏最有威望的尖子生明野他也不過多偏袒，犯了錯該罰就罰，該懲就懲。

趙陽站在訓練場，面前排排站了二十個兵，昂首挺胸軍姿無可挑剔，明野嘴裏叼著口哨整隊集合。

“報告教官——”明野清點完人數，立正敬禮，“國防生學院軍訓隊應到二十一人，實到二十一人，報告完畢——！”

“歸隊。”趙陽眼睛裏看不出感情，在學生身上掃了一圈。

“你們馬上就要畢業了。”趙陽語速極快，聲調高昂，說話倒豆子似的，“讓你們帶軍訓是去實踐檢驗自己，不是去泡女人的！”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其中某些人打的什麽小心思。”他擰著粗厚的眉毛，“話我提前放這，在軍訓期間，不準和學員搞對象搞暧昧，別他媽傳出去讓別人笑話給老子丟臉。”

“都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

趙陽松開眉毛，反著一挑：“沒吃飯？”

“聽明白了——！！！”

清晨的光線柔和，軍人的聲音嘹亮。

兩邊梧桐葉青翠欲滴，帶著蓬勃旺盛的生命力和朝氣。

趙陽指著聲音最洪亮的明野：“就你嗓門大，就你最能搞，你給我註意點，我盯死你了。”

明野軍姿站得筆正，目視前方不動如山：“是！”

☆☆☆

早操隊解散後帶軍訓的國防生各去各的連隊。

明野和杜傑分在一個訓練場。

訓練場很小，一個男生連一個女生連。

“你怎麽得罪老趙了？”杜傑一路上嘀嘀咕咕，“這麽多人不盯就盯你，可給他厲害壞了。”

明野嘴裏叼著根草葉，神色郁悶：“上個月我拒絕那姑娘，叫趙什麽來著……”

“趙春如。”杜傑說。

“對，趙春如。”明野吐掉嘴裏的草葉，郁悶地說，“老趙侄女，前陣子陪老趙喝酒認識的，我當時就瞅著他打我主意呢。”

“哦。”杜傑冷漠地說，“如花似玉的大侄女介紹給你還不領情，換我也給你穿小鞋。”

“不是不領情。”明野又朝嘴裏填了根草，“我跟她真不合適，有次老趙讓我送她回寢室，到門口遇見一只狗迎面過來，她害怕。”

“還不許人家怕狗？”

“她一聲吼把樹上的鳥都嚇飛了。” 明野淡淡地說，“一蹦三尺，腿纏著我腰整個人掛我脖子上不撒手，最後我就那麽掛著給她送上五樓，一百五十多斤一姑娘，下來我在路邊連抽兩根煙才緩過來。”

杜傑目瞪口呆。

“你知道我喜歡動物。”明野說，“這麽怕狗的人我第一次見，就算我看老趙的面子和她處對象，以後也沒法生活。”

“那不怕狗的也沒看你和人家處對象。”杜傑說，“歷史系那個柳佳佳，多好一妹子小家碧玉的，你又怎麽不要？”

明野舔舔嘴角：“她給我感覺怪。”

“不喜歡什麽都怪。”杜傑一語戳破真相。

明野捶他一拳：“就你話多。”

遠處是小訓練場，訓練場四周種著一圈梧桐樹，一個身材嬌小的矮個子園丁正拿著大剪刀在路邊修理樹的枝條。

杜傑路過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哥們兒，成年了嗎就來當園丁？”

長相稚嫩的園丁瞥了他一眼，沒有答話，食指推了推小眼睛，藏在鏡片後的大眼睛閃著皎皎的亮光。

林蔭後面的訓練場忽然傳來吵吵嚷嚷的人聲，伴隨著一浪高過一浪的驚呼和各種“我靠”，杜傑不再搭理面前的園丁，好奇地走過去。

訓練場上有兩個籃球架，場地上所有穿迷彩服的大一新生和軍官學院請來的兩位正連長都聚集在籃球架下面。

伸著脖子，向上張望。

在籃球架頂端，四米高的地方。

一團綠油油的東西在那趴著。

明野和杜傑走進，才看清那是一個人。

身材嬌小，腰纖腿細的小姑娘。

西稚雙手撐在籃板背後，膝蓋跪在鐵架上，瞇著眼睛盯著腳下 “汪汪”直叫的大黃狗。

她身體微躬，微咧著嘴露出小虎牙，一頭卷毛似乎比平時直了一點，嗓子一動一動發著輕微的“咕咕”聲。

“真牛逼啊，太牛逼了！”籃筐下面某個男生讚嘆道，“四秒，最多五秒，一眨眼就上去了。”

杜傑插嘴問：“怎麽上去的？”

男生雙手在身前上下掄了兩下，像是貓爪撓墻：“就這樣，哐哐哐爬上去，都不帶停頓的。”

連長在下面喊道：“同學，請你下來！”

西稚在人群中一眼瞥到明野，警戒的狀態微松，她哭喪臉指著地上沖她嗷嗷直叫的大黃狗，喊道：“把它弄走——！”

“沒關系。”連長蹙眉，“你下來，狗不咬人。”

這麽多人在這也不見狗撲上去咬誰，那狗就像中了邪似的一個勁朝那小姑娘狂叫。

“不行啊——！”西稚快哭了，尖叫道，“我怕——！”

她雙手緊緊扒著籃板，頗有一種狗不走我不下的架勢。

明野：“……”

“嘖嘖嘖嘖嘖——”杜傑搖頭晃腦，“這地方我都爬不上去，人家才是真牛逼，趙春如算什麽？是吧老大？”

他轉頭看明野。

明野的神色，大概有一排集成電路板那麽覆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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